星辰光岚

镭塔和小悖已退!目前主要产出那芙,关注前或找我有事请先看置顶

【那芙】寻忆之旅

Summary:久居伊须磨州海底的少女捡到了一条失忆的龙,为了找回过去,他们踏上了漫长的星海之旅……




星铁pa,全文1.7w+,he,请注意阅读时间

文中设定来自星铁的游戏内文本以及黄泉的pv,本来想写人鱼芙的,结果仔细看了伊须磨州的遗器文案才发现那里的水居者好像不是人鱼……文本看不出水居者是不是长生种,我猜不是,但为了避免寿命论难题所以干脆把大家都当长生种了,其他和官方设定不同的就当我私设

不抱希望地卑微求个评论






1


  『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的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


  芙宁娜在很小的时候便听过仙舟岱舆从天而降的故事,那是每一个诞生于塔拉萨星伊须磨州的孩子最初的睡前故事。在他们还拥有肺与双脚的年岁里,所有的故事都离不开神的陨落,启蒙是它,节日也是它。所以,伊须磨州的人们格外喜欢天外的来客,他们相信那能带来美妙的事物,就像伊始的伊始,坠毁在伊须磨州海域的仙舟岱舆带来了文明一般。


  青春期结束之前,诞生于此的水居者们仍是普通人类的模样,他们在陆地上行走与舞蹈,和域外的客人们一起庆祝神带来繁荣的日子。那时的芙宁娜便喜爱抬头仰望,想象着漫天繁星之中是否会有真正从天空中陨落的来客。她总觉得这样的青春还很长,时间足够她等到她所盼望的,但她貌似是族群中的异类,在漫长的青春期结束之前,她的肺部就开始了萎缩,手脚逐渐变得不适合在陆地上生活。族中的医生说那是一种罕见的突变,她的转化提前开始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于是芙宁娜成为了海中少见的年轻人。天空再也不可见,但她仍然会在海底仰望,期待着什么能打破那平静的海面,坠入这片海洋。


  那维莱特就是这样出现的,在芙宁娜凝望着海面的时候。密集的白色水泡包裹着坠落的人,她知道海面上一定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她奋力向那个身影游去,然后将他推出海面。


  她想起自己偷溜进仙舟残骸时看见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的风格与伊须磨州和仙舟的风格都不一样,没有无处不在的神明,也没有拗口难懂的“之乎者也”,那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小美人鱼救下了王子,变成人类与他相爱,却在误会与遗憾之中化为了海中的泡沫。


  芙宁娜觉得此刻自己有那么一些像那条小美人鱼,因为她看清了坠落之人的容貌,觉得那是比王子还要英俊的存在。不过她并不是小美人鱼,她没有对“王子”一见钟情,也没法抱着浮出海面。所以,在她筋疲力尽之后,天外的来客还是沉入了海底。


  芙宁娜本以为天外来客刚到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心灰意冷地就要去找长老准备丧仪。谁知这人竟和他们这些拥有鳃的水居者一样,能够在水里呼吸。她把男人安放在自己的房中,随后喊来了族里最为见多识广的长老。


  陆地上的人们说,那个人的确是从天空中坠落的,但他们去查来往飞船的记录,却找不到他的来历。海底的长老打量了他许久,说这或许是一条龙,但谜底还是要等到他醒来后才能揭晓。可天不遂人愿,男人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是谁?”


  过往对于他而言已是一片空白,热情好客的伊须磨州人不愿为难一个连来处都不知晓的人,默许了芙宁娜留着他的举动。孤独的少女给这位来之不易的同伴疗好了伤,还会给他讲述自己儿时听过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的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


  有关伊须磨州过去的故事永远都是以这句话开头,但男人总是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尽管在塔拉萨星和仙舟联盟建立起的贸易关系后,凡人身上神的面纱就已经被揭露,可芙宁娜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他或许就是那故事里的神。她伸手摸了摸藏在男人长发中那类似龙角的东西,问他:“你是神吗?”


  男人好像颤抖了一下,但芙宁娜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将自己的头发从少女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然后摇了摇头。这不是否定,芙宁娜知道,这是迷茫,因为他也无法给出答案。不过他在被她问及他是否为龙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大概是吧”这四个字。


  少女很快便把“大概”两个字给抹去了。“你是一条龙。”她对他说,此后,这位来客便拥有了一个新的称呼。“龙,”芙宁娜喊他,“今天想吃什么午饭?”


  但芙宁娜很快又对这个称呼不满了起来。天底下的龙多了去了,仙舟的持明族就全是龙裔,万一哪天有其他的龙裔来了海底,岂不是会有其他人对她的呼喊作出回应?于是她对这条龙说,你应该有个名字,既然你想不起你原来的名字,我可以为你取一个。


  后来,芙宁娜看的很多书籍都告诉她,取名这一行为往往意味着一段亲密关系的开始。赋予名字是一件私密的事,它像一个契约,代表着联结就此成立。但此时的芙宁娜并不知道这一点,在男人的默许下,她翻阅了许多的书籍,最后告诉他:“从今天起,你就叫那维莱特好了。”


  那维莱特,在人类的某种语言中,这是“新生的城邦”的意思。这确实很适合如今已成为一张白纸的龙,所以他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芙宁娜女士,我叫那维莱特。”他在少女面前做了一次迟到的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那维莱特。”


  关于持明族的联想启发了芙宁娜,此前她曾猜想,那维莱特会不会是从天而降的神?可传说中的神不过是曾生活在陨落仙舟上的长生种凡人,那么她又想,那维莱特会不会也来自仙舟?他是人形的龙,持明族也可以算是人形的龙,那么那维莱特有没有可能是来自某艘仙舟上的持明族呢?


  但在伊须磨州小小的海洋里是没法得到答案的。芙宁娜知道,作为从天外来的龙,要想找回记忆,也必须再到天外去。可那样他就必须独自启程了,因为芙宁娜无法离开这里的海,她甚至已许久未注视过天空。


  所以那维莱特没有走。


  龙赖上了只能居于海底的她,他好奇自己的过去,却也不急于去找寻它。芙宁娜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比起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记忆,他更想要留在那位捡到他的少女身边。


  可芙宁娜着急了起来,她不断地催促着那维莱特,甚至擅自帮他联系好了去往仙舟的飞船。他们间的第一次争吵就这样爆发了,在最后,情急之下的芙宁娜甚至口不择言地说出了“你是我捡到的,应该按照我的愿望行动”这样的话,把自从醒来后就没表露出什么明显情绪的那维莱特气了个够呛。


  芙宁娜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仗着自己天生的游泳优势落荒而逃了。她把自己关进了海中的贝壳里,直到那双壳贝开始张开壳吐泡泡也没有出来。


  愧疚与悲伤折磨着她,竟让她忽视了许多的声音。在自我创造出的寂静中,她一个劲地想着那维莱特,想着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想着自己恐怕是狠狠地伤了他的心。泪水从那双如水一般的异色眼睛中流出,很快便与海水溶为一体,再无踪迹。


  至于那维莱特,忘记了过去的龙大概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在感情方面,他就如新生的孩童一样懵懂,甚至不知道把女孩惹哭后要去哄。虽然我觉得主要责任在芙宁娜的身上,听说了这件事的其他人对在家门口傻等的龙说,但是,女孩子嘛,生气了还是要去哄一哄的。


  “好的,感谢您的建议。”那维莱特点点头,立刻站起了身,在走了几步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对那位前辈说,“不过有一点我不能认同您,我认为,责任还是在于我。”


  在伊须磨州海底的几乎全是步入暮年的水居者,那人闻言神秘地笑了笑。望着龙匆匆离去的背影,长者抚了抚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胡须。


  “年轻人呐……”


  那维莱特很快就找到了在贝壳里自闭的芙宁娜。透过那微微张开的缝隙,他看见抱着膝盖背过身去的少女。礼貌的龙轻敲贝壳。


  “芙宁娜女士。”


  贝壳中的人没有理会他,但他仍然说了下去,他说他们需要聊一聊,至于为什么——


  “您从前给我讲过的故事里有这样一句话,‘就像两个朋友吵架了,如果谁也不见谁,不当面聊一聊,很有可能友情就这么结束了呢’。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友情’就此结束,所以我希望能和您聊一聊。”


  失去了过去的龙同时也失去了感情,芙宁娜每一次同他交流时得到的都是一些一板一眼的回应,域外的一些智械都显得比他有人情味。她从未想过自己能从那维莱特的口中听到“友情”这个词,一时震惊极了。随后,她又意识到,那维莱特拒绝她递来的船票时,神情也是愤怒的。


  有一些变化悄然发生了,而造就这一切的少女轻轻掀开贝壳,她的眼里还含着泪,她问面前的龙:


  “我们是朋友吗?”


  “我想,是的。”


  少女破涕而笑,而后又和那维莱特说了对不起,自己不该说那样过分的话。在犹豫了片刻后,她猛地扑到了那维莱特的怀抱里。


  她看见,那双龙角在海底闪着幽幽的微光。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困扰他们两人的问题在他们和好后的第二天迎刃而解了。开拓星神阿基维利曾乘坐的星穹列车在伊须磨州的那个清晨来到了这里,芙宁娜知道他们,又一群天外来客,当初就是他们带来了星轨和星际贸易,而现在,他们又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拿到能够使自己变成陆地人类模样的药时,芙宁娜还有些不可置信。星穹列车上的那群无名客仿佛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在写给她的小纸条里详细地解释了药的来历和作用机制。他们的列车长还在最后写道:“宇宙就是这么神奇的帕。”总之,服下这群天外来客带来的药后,芙宁娜久违地踏上了伊须磨州的海滩。光脚踩在沙子上的触感很奇妙,她奔跑起来,大声呼喊着那维莱特的名字。


  塔拉萨行星的陆地与天空最近热闹非常,离开了海底的寂寞后,芙宁娜终于想起了神陨节的到来,每年潮骚月的第二个休息日,为纪念带来文明的神而生的节日。她向龙发出邀请:“要一起跳支舞吗?”这位天生的舞者眨眨眼,指尖搭在舞伴的掌心中,于是在篝火旁多了两个起舞的人。


  那维莱特的动作很笨拙。舞蹈显然不是龙所擅长的领域,单单是不要踩到芙宁娜的脚这一项需求就已经用掉了他所有的认知资源。可尽管他小心小心再小心,错乱的舞步还是让他踩到了舞伴的脚。


  太神奇了,芙宁娜想。继愤怒之后,她居然又从那维莱特的脸上看见了沮丧的表情。


  可她不是很想看见这个表情,所以在舞蹈的最后,这位曾经最优秀的舞者小姐轻轻地,也在她舞伴的脚上踩了一脚。那维莱特看见她俏皮灵动的笑,听见她比任何歌声还要美丽的嗓音。


  “这下我们扯平啦。”


  为事情带来转机的无名客们给他们献上掌声。芙宁娜和那维莱特走到他们身边,向他们至以自己的感谢。你们要踏上旅途了吗?一位无名客小姐问他们,要不要和星穹列车一起?


  “不了,”芙宁娜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我们有自己的目的地。”


  但我想请教各位一个问题。此时,那维莱特的话插了进来,踏上旅途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这个啊……”无名客小姐注视了星空片刻,最后带着一抹笑,答道,“第一,要记住踏上旅途时的初心;第二,要记得享受旅途本身。”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这样吗?但我觉得,这是最难最难的事情呢。”


  在夜的某个时刻,狂欢的庆典戛然而止。星槎破水而出,久居海底的年长者浮出水面。芙宁娜从未加入过他们的行列,尽管能够短暂地看见天空,她也不曾尝试过。但如今,她终于得以再度仰望天空,和身边站着的人一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的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


  从天而降的事物真的都是美妙的,从那维莱特降临在她的海底的那刻起,她那颗寂寞的心终于又跳动起来。


  她就要踏上旅途了,和那维莱特一起,踏上寻找过去的旅途。他说他们是朋友,他将她带离沉默的海,那么她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还原出完整的他。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有关这个夜晚的记忆尽数模糊,芙宁娜仍然记得,她这一踏上旅途的初心。



 

2


  旅途的第一站自然是仙舟。芙宁娜听说过名为罗浮的仙舟上持明龙尊的传说,所以他们来到了罗浮。感谢联觉信标,在多方询问后终于找到合适的旅店后,芙宁娜长舒一口气,要是没它,咱俩今晚绝对要露宿街头了。


  “什么是联觉信标?”


  “呃……星际和平公司推行的一种能够帮助不同种族的人们互通语言的装置。”


  “原来如此,难怪您能够听懂仙舟语,芙宁娜女士。”


  “……等等,你听不懂吗?”


  龙诚实地点了头,如孩童一般清澈的眼神就这么望着她。那你又为何能听懂我的话?芙宁娜这样问。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维莱特对她说,他就是能够听懂。


  好吧,当务之急是给这条龙补上那么一针联觉信标。好在这仙舟上也有星际和平公司设置的注射点,当夜在旅馆中住下后,芙宁娜便定好了第二天的行程——打针。在她于旅店大厅中絮絮叨叨和那维莱特念着注意事项的时候,一旁的幼童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哇哇大哭起来。


  那维莱特瞬间就变得手足无措了。芙宁娜饶有兴致地旁观了片刻,然后赶在孩子哭得更大声之前救下了这条龙。“你要这样安慰他,”少女对他说,“我示范给你看。”她踮起脚,摸了摸那维莱特的头。


  不要怕,她说,不要害怕。


  少女的声音是平静与温柔的,在那维莱特还存在着大片空白的生命里,她轻轻点下一点。他从来没有什么惧怕的事物,但这句话他记了很久,每每站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前,他总能想起芙宁娜对他说,不要怕。


  他学着她的样子,同样伸出了手。少女的头发是柔软的,带着凉意,那维莱特感受着手中的触感。他学着她的语气,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温柔与宁静。不要怕,不要害怕。他说。


  少女红了脸,低着头,忘了要给好学生一些嘉奖。


  芙宁娜知道,旅程并不能总是一帆风顺。但她没有想到,第一首插曲会到来得这么快。她和那维莱特在前往注射点的路上走散了,人群熙熙攘攘,但她却无法在目力所能及之范围内找到那个蓝色的身影。那维莱特目前还无法顺利地和这里的原住民交流,怎么办,该怎么办?芙宁娜焦急地奔跑起来。


  她忘了,龙并不是新生的幼儿,不会因她的失踪而哭泣,也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掳去。但这位天外来客莫名地在她的心中系了根线,一举一动均是牵扯。或许这就是让心脏重新跳动所需支付的报酬。


  “那——维——莱——特——”


  芙宁娜其实是一个特别在意个人形象的女孩,害怕在众人面前出糗。在她还未沉寂于海底时,她会因为跳错了一个舞步而捂脸尖叫。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的一天,但此时,这是唯一的办法。


  在嘈杂而难懂的域外语言中,芙宁娜的声音是那维莱特唯一能理解的东西,所以他很快就捕捉到了少女的呼喊。那感觉……就像是人们航行时常说的启明星,无边黑暗中的一点亮光。


  芙宁娜有一点着急,还有一点生气,不过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悄悄落了泪。活学活用的时候到了,那维莱特回想着昨夜自己的语调。他的手掌再一次触碰到少女的发顶,这一次,芙宁娜没有再低下头。


  “不要怕,芙宁娜女士,不要害怕。”


  “……”


  长久的沉默,就当那维莱特以为自己的考试成绩是不合格的时候,芙宁娜终于开了口。


  “你应该……”她声如蚊蚋,“再揉一下。”


  然后,少女顶着被揉乱的头发看着那维莱特注射好了联觉信标,针打进去的时候,她还轻轻“嘶”了一声,好像疼的是她一样。


  搞定完联觉信标的事之后恰好是饭点,芙宁娜拉着那维莱特去了罗浮上有名的那座金人巷。红油乱斩牛杂的香味隔着老远就飘到了他们的鼻间;貘馍卷、鸣藕糕的叫卖声嘹亮又吸引人;孩童拿着串琼实鸟串在街道上奔跑;他们还看见路边贴着的热浮羊奶广告,说就连神策府的景元将军每天一早都要喝一大碗刚挤出来的浮羊奶,不过底下有人说这是谣言,神策府方面已经予以否认了。


  芙宁娜很豪爽地把这里的小吃都点了两份,不过她的那份红油乱斩牛杂、糖球炒视肉还有苏打豆汁最后都进了那维莱特的肚子。龙虽然同样不太喜欢辣味的牛杂,但对其他黑暗料理的容忍度却出奇的高。他甚至在芙宁娜无比惊恐的眼神中喝完了那罐苏打豆汁,还评价说它的味道层次多样而丰富。旁边观望的游客们闻言立刻买了一罐,最后他们扭曲的脸成为了芙宁娜这天最大的乐子。


  她笑了很久,一边拍着那维莱特的肩膀一边弯下腰去。那维莱特不是很明白她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也不明白她口中的“我看你很适合加入假面愚者的队伍”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芙宁娜很开心,那就随她吧。


  吃饱喝足,语言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接下来就该做正事了。机智的芙宁娜女士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拉着那维莱特挨个找上了她遇见的持明,询问他们这个大高个是持明的可能性有多少。幸好那维莱特不是个害怕社死的,就这么面不改色地任她拽来拽去。后来芙宁娜累了,拉着他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他们看着那巨大的玉界门,星槎往来不断。


  “虽然这么说不太吉利,但我总觉得看见了神陨节的深夜,星槎缓缓开向恒星的时候。”芙宁娜说,“但是这里要比伊须磨州热闹很多,这里的星槎也并不只有一个终点。”


  “现在你的星槎也可以有不只一个终点了。”


  “是呀,”她笑起来,在仙舟的风中,“多亏了你啊,我的天外来客。”


  恢复了一些体力后,他们又故技重施起来。有持明被这两位问得有些汗流浃背,偷偷和同伴诉苦,而他的同伴吸了口手里的星芋啵啵,说:“你懂什么,情侣的情趣罢了。”


  单身狗悄然破防,而后让他们去丹鼎司找那里的龙女小姐,拯救了其他还没被这一男一女闪瞎狗眼的单身持明。


  据说那位龙女小姐是这一代持明族的龙尊,但比起龙尊,她似乎更愿意当一个救人治病的医者。他们刚找到她的时候,龙女小姐正在摆摊接诊,他们老老实实地排好了队。等终于站在龙女小姐面前时,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他俩就先被号了个脉。


  “这位小哥似乎有些上火呀,我给你开个清热解毒的方子,你一会儿记得去后面拿药。”


  上火多半是那两份红油牛杂的功劳,但他们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在问出了那维莱特是否为持明的问题后,龙女小姐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照你们的描述,这位小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醒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持明族轮回蜕生时遗忘前生,如果他是持明的话,那你捡到他的时候,他就该是个蛋了。”


  线索中断,龙女不忍看到他们黯淡下去的眼神,说:“哎呀,我也不是特别专业来着,你们要不要亲自到持明族圣地去看看?没准里头能有线索呢?”


  但持明圣地不是他们这些游客想去就能去的,他们和龙女小姐道了谢,转头要去寻个隐蔽的角落商量对策。谁知龙女小姐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她让他们凑近,然后为他们指了条路。


  “如果你们敢在里面搞破坏,本小姐会亲自把你们给抓出来的哦!”


  持明圣地,罗浮人一般管那儿叫鳞渊境。鳞渊境里有大片的海,让芙宁娜立刻就想起了伊须磨州。不过还没等这位女士借景伤怀,他们就在鳞渊境的海边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芙宁娜自认为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身边还跟着条失忆的龙,战力估计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路边的垃圾桶,因此她示意那维莱特先悄悄地接近那个人。不过龙显然会错了意,他直接冲了上去,差点没把那位兄台直接创海里。


  事后,放生帮一成员在鳞渊境放生矿泉水不成反而差点被放生的事迹在罗浮的小论坛流传了许久。


  闹了这么一个乌龙,芙宁娜仅剩的那点情绪也被搅得一干二净了。她不再于海边驻足,拉着那维莱特到了广场上。那里有巨大的龙尊雕像,风雨已经模糊了他的容貌,但他手中的长枪仍然直指天空。芙宁娜问,你认识他吗?


  那维莱特摇摇头。


  他们又来到持明卵孕育之处,在那里,他们看见了许多持明前生的记忆。他们即将忘记这所有的一切,去往他们的下一段人生。人们都说,持明蜕鳞轮回,便是另一个新生的人。为了真正成为这样的人,他们必须将前生的一切留在这片古海。芙宁娜想,尽管那维莱特并没有重新成为一颗卵,但当遗忘了过去所有的那一刻起,他会不会也是全新的人了?


  不,她告诉自己,不是。那过去始终是他的,既然他想要知晓,那就不能让那记忆在星海间流浪。


  可那维莱特好像并不那样想,他轻触那硕大的卵,看见卵的主人从前的爱恨。他说:“芙宁娜女士,有时候我会想,既然忘记了过去,我或许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新生的人,就和这些持明一样。”


  “可你真的能放下过去吗?唔……这么说,你真的对你的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吗?”


  “……您说的对,目前看来,我还是不能放下。”


  “那就走吧,我们去下一站。”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了,他们还是来到了鳞渊境的最深处,建木封印所在的地方。那维莱特问她:“既然已经排除了持明族这个答案,我们不该原路返回吗?”


  “可享受旅途也是必要的一环啊。”在闪着龙形光芒的封印前,芙宁娜背起双手。那维莱特看见那封印的光倒映在她那双至清至浊的眼眸中,像是真的回到了海中一般。


  “这里很美,不是吗?”


  鳞渊境的风从封印处诞生,掀起他们的白色头发后又穿过无数等待新生的卵,最后来到海中。那维莱特永远记住了这一天,他记住了鳞渊境清澈的海,记住了高大的龙尊雕像,记住了粉红色的卵,记住了闪着神秘光芒的龙形封印。


  还记住了少女仰头时,那带着淡淡微笑的神情。

 



3


  那维莱特和芙宁娜离开仙舟罗浮的那天并未有什么人来相送,这是当然的了,毕竟他们只是此处的两位匆匆过客。这一天里的一切好像和往常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是多了个收拾行李退房的步骤。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又见到了那位龙女小姐。她手里拎着一包药,见了他们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都说了记得拿药!本小姐都想开副药给你们治治记性了——诶?你们是要走了吗?”


  芙宁娜在医生面前发了毒誓,说自己和身边这位小哥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再碰辣的东西了。医生小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他们就要离开罗浮,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糖块。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出门的时候比较急,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包糖就当作临别礼物吧,吃完记得要刷牙哦。


  再见,他们说,再挥挥手,便擦肩而过了。


  那包药非常苦,那包糖块非常甜,每一种滋味芙宁娜和那维莱特都记了很久。最后药喝完了,糖块却还剩下一些。那维莱特把糖放进了他第一次给女孩做的蛋糕中,虽然最后蛋糕烤糊了,但芙宁娜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最后的一块糖,他们给了旅程中遇见的一个孩子。那是在一个被战火缭绕的星球,寰宇之中纷争不断,这样的世界并不少见。他们并不是什么伟大的救世主,没有办法以他们单薄的力量阻止战争。但在站于废墟之中、神情迷茫的孩子面前,芙宁娜总是会蹲下身来。


  而那维莱特学着她的样子,将手中的糖块递了出去。


  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那糖块的保质期有五十年,他们送出那块糖的时候,已经是期限的最后一年。而在当下的此时此刻,芙宁娜还在颠簸的飞船上头晕脑胀呢。


  他们的下一站是匹诺康尼,传说中的盛会之星,梦境之中的城市。其实他们原本并没有要到匹诺康尼去的意思,虽说旅者要学会享受旅途,但匹诺康尼的消费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高了。可他们搭载的顺风船的目的地是匹诺康尼,而“来都来了”是全宇宙的人类都无法逃脱的思维陷阱,再加上因搭顺风船省下了一笔旅费,咬咬牙,他们还是能凑出一天的酒店费用的。


  不过在抵达匹诺康尼之前,芙宁娜可受了好大一场罪。这艘飞船的驾驶员技术一般,他们又恰好驶过了一片引力场不太稳定的星域,所以,芙宁娜晕船了。


  一开始芙宁娜小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头昏脑胀、呕吐不止的症状是由晕船所导致的,还以为自己是生了什么大病。她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却还要在那维莱特面前装作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直到随船的医生给出了晕船的诊断,她才泪眼汪汪地拉着那维莱特的袖子,说:“那维莱特,我好难受啊。”


  在自己可能丢掉性命时,她咬牙挺立;但在无关紧要的小病面前,芙宁娜却突然脆弱了起来。她像那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撒着娇让那维莱特陪她。“人类是矛盾的”,他在心中记下这一点,随后又摇摇头,将“人类”两个字划去,改成了“芙宁娜”。


  芙宁娜是矛盾的,这一认知在往后的旅程中让他更好地理解了这位女士,当她怯懦而又勇敢时,当她复杂而又纯粹时,当她明知不可能而为之时。后来他们与星穹列车再度相遇,就连那群无名客也感叹他们旅程的丰富时,那维莱特总是会想,是矛盾的芙宁娜让这段旅程变得多彩。


  他第一次下厨,给这位矛盾的女孩熬了碗白粥——医生建议的。尝起来近乎无味,仅有米香的白粥很快便成为味觉敏感的龙最爱的食物。晕船的芙宁娜对它也情有独钟,所以那维莱特理所当然地认为,芙宁娜的喜好同他一样。


  因此,他煮了很多天的粥。直到他们驶离那片星域,芙宁娜晕船的症状逐渐好转后,他仍然会在早晨给她端上这一碗白粥。


  但芙宁娜女士也需得为旅伴的误会负责,谁让她从不拒绝他呢?她每次都咕噜咕噜地把那碗粥一饮而尽,甚至还要那维莱特提醒她小心烫。


  而终于有一天,那维莱特发现这位女士会在早饭后偷溜进厨房吃蛋糕。芙宁娜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把手中的蛋糕掰下一半,问他:“吃吗?”


  他们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厨房的冰箱前,那维莱特扭头盯着芙宁娜嘴边的奶油屑。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如鼓,凑上前替她抹去那点奶油时,他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滚烫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维莱特总觉得,芙宁娜的脸颊也滚烫了起来。


  撞见这一幕的单身厨师怒不可遏,把这两位偷吃还疑似要秀恩爱的旅客赶出了厨房。事后,为避免自己的食材沾上恋爱的酸臭味,他在厨房门口立了告示牌,上书:“情侣与狗不得入内。”


  至于单身狗算不算狗,这就留给围观群众评判好了。


  这块告示牌没能立多久,匹诺康尼很快就到了。芙宁娜一边肉痛一边补上了房费的尾款,然后光速变脸,蹦蹦跳跳地拉着那维莱特到房间里去了。


  家族发的入梦指南封面是个咧着大嘴笑的钟表小子,怪可爱的,但最能引芙宁娜发笑的还是那入梦指南里的内容。


  “请勿裸身入梦。您在梦境中的初始形象将与您入梦时的状态相同。为避免对其他宾客造成惊吓,请在确保自身穿戴整齐后再入梦……噗哈哈哈哈哈。”


  她对一旁不知她为何开怀大笑的龙说,每一条离谱规定的背后都一定有一个更离谱的故事。伊须磨州就有一条规定说禁止游客饮用这里的海水,因为曾经有个胃比较大脑子又比较小的游客口渴了跑去喝海水,结果越喝越渴,差点把海水抽干。宇宙浩瀚无垠,奇葩也同样很多,真是好奇那位裸着入梦的朋友究竟引发了怎么样的轰动。


  不过这位小姐没想到,她也引发了一些,呃,小小的轰动。匹诺康尼的入梦方式自由无比,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芙宁娜也没料到,自己是从喷泉里钻出来的。


  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手脚都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大脑瞬间就变得一片空白了。无边静谧的海仿佛再一次淹没了她,她努力向上游,终于破出水面时却发现,周围全是干燥的空气。窒息感在那一瞬泛了上来,陆地的空气就像一只扼住她咽喉的巨手,让她只能无助地挣扎。


  这里的骚动很快便吸引了正在执勤的猎犬家系成员的注意,他们立刻就判断出发生了什么,喊话让芙宁娜冷静一些,这里是梦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但此时的芙宁娜什么都听不到,她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只有炫目的彩色灯光所产生的模糊光点。


  “芙宁娜,呼吸。”


  是那维莱特的声音,他抱起了瘫倒在地上的芙宁娜,贴在她的耳边这样说。很神奇,在那一刻,一切又静了下来。她可以感受到那维莱特的呼吸,温热的,打在她的耳廓上,一下又一下,而她也跟着那频率呼吸起来。


  家族的人跟他们道了歉,称大概是泡在入梦池里的感受让芙宁娜服下的药失效了,她在现实中的身体已经被浸没在水中,无需担心,梦境之旅结束后,他们可以为她提供药效相同的药品,同时,为表歉意,他们将免去芙宁娜二人七日内的住宿费与餐饮费。


  “谨代表橡木、苜蓿草、隐夜鸫、猎犬及鸢尾花,祝您一梦平安。”


  虽然一进来就不平安了一次,但家族的处理方式姑且让人满意,谁能拒绝免费的匹诺康尼七日游呢?至少芙宁娜不能。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少女爱热闹的本性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艾迪恩公园里的黄金扭蛋机,还是爱德华医生处的梦境贩售店,都让久居海底的芙宁娜流连忘返。


  她非常喜欢在梦境贩售店里和那维莱特一起体验的那颗免费梦泡,那来自停转的萨尔索图星唯二的移动城市『风滚草』里的一名空渔人——外界的人们更喜欢称他们为『雄鹰』。在萨尔索图星的自转逐渐减缓的年代里,空渔人身着翼装捕捉从沙地飞出的燃素水母,只为了给追逐晨昏线的城市补充“血液”。尽管如今的萨尔索图已经逐渐恢复了自转,而它的城市在这之前也早已尽数覆灭,但它的空渔人却在这份记忆留在了域外,供后来者们观看。


  那是一位刚刚踏上飞行之旅的空渔人,他的心中没有对无休止飞行的疲惫,也没有对终究会被晨昏线甩下的绝望。他和他的同伴尽情翱翔在空中,如同真正的鹰一般。


  这是和漂浮在海中很不一样的感觉,开阔的世界、还有飞翔所带来刺激感驱散了芙宁娜胸中所有的郁结。她很想大喊些什么,而第一个跳到嘴边的词是“那维莱特”。


  但这是他人的梦,她没有办法借着别人的口说出所想,于是那个词在她的口中反复回荡,咀嚼了千百次才被咽下。


  那维莱特,那维莱特。


  这是她给他的名字。


  芙宁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高兴,尤其是原主无意间往同伴那儿瞥了一眼恰好发现她在笑的时候,芙宁娜知道那维莱特此刻就在那个身躯里,而她居然会因此感到头晕目眩。


  匹诺康尼是个容易让人头晕目眩的城市,这里有着全宇宙最夺目的霓虹灯光,有着全宇宙最齐备的娱乐设施,还有着各式各样的美酒。


  见爱德华医生有提取记忆的功能,芙宁娜试着让他提取了那维莱特从前的回忆,但那颗大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给出的回答是:“无法查询。”不过匹诺康尼鱼龙混杂,每届『谐乐大典』的时候那更是群英荟萃,令使开会。爱德华医生建议他们再打听打听,没准就碰到能解决他们难题的人了呢?


  照芙宁娜在伊须磨州的那点经历来看,人在喝酒的时候最是口无遮拦,所以他们找到了一家酒吧。为了不引起这帮正在侃侃而谈的逐梦客的疑心,他们也点了两杯酒。芙宁娜杯中的“梦中之梦”泛着梦幻的粉色,喝起来甜丝丝的,所以她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在探听到情报之前,她居然先醉了过去。这回可糗大了,所以清醒后的芙宁娜绝口不提那晚的经历。


  但她不再提及酒吧里的那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天晚上,她好像仗着酒劲对那维莱特做了些不该做的。当时那维莱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她的目光落到了人家的嘴唇上,突然好奇起龙的嘴唇会不会和人的一样软,脑子一热,就……亲了上去。


  芙宁娜吻上来的时候,那维莱特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梦中之梦”是甜的,芙宁娜的嘴唇也是甜的,带着酒精的气味。那维莱特不喜欢酒,但他想,从今夜开始,“梦中之梦”可能要成为一个例外了。


  虽然芙宁娜此后一直声称自己那晚断片了,但那维莱特觉得,他替她记得那个吻,那就够了。


  当然,他替她记得的不止这些。『记忆』星神浮黎、流光忆庭、焚化工,那维莱特所听到的,与记忆有关的派系都被一一列了出来。“不过这些神啊人啊的都很难找诶。”芙宁娜咬定自己断片后立马投入了探案状态,“星神先排除,我这辈子能见到一位星神令使都不错了;流光忆庭的忆者感觉都挺神秘的,不过还是值得试试;至于焚化工,那还是算了吧……听说他们会像烧垃圾一样擅自删除别人的记忆,不过听上去倒是和你现在的情况挺像。”


  “忆者啊……”

 



4


  在芙宁娜的想象中,既然他们已经得知了新的线索,在享受完匹诺康尼七日游后,他们就该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但事实是,他们压根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忆者的踪迹不是他们想找就能找到的,两人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寰宇乱转。


  很快,他们的那点旅费就在乱转中被花光了。在享用完压缩饼干前的最后一顿新鲜晚饭后,她面色严肃地召开了紧急会议。芙老师敲了敲并不存在的黑板,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去泰科铵大球馆赌//球;二是到星际和平公司打工。”


  二位自出生以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寰宇好公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老实打工的这个方法上。恰好搭乘的顺风船上有人要到庇尔波因特去一趟,于是他们顺利地到了星际和平公司的总部,又顺利地成为了里头的一名基层员工。


  在公司打工的经历并没有给芙宁娜留下多么深刻的回忆,毕竟被资本家奴役的日子总是不堪回首的。离开公司时,她只记得发工资的时候、在员工宿舍里和其他人一起骂组长的时候,还有入职培训时参观亚空障壁的时候。


  巨大的、以光年为单位绵延的高墙前,讲解员唾沫横飞地讲起公司创始人路易斯·弗莱明的故事,就在他慷慨激昂地高喊出“一切献给琥珀王”之时,『存护』的巨锤轰然落下,敲打在那青金石板之上,遥远的,却又足以震彻寰宇的敲击声传来。


  那维莱特替芙宁娜捂住了耳朵,虽然这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星神伟力所产生的声响是直接传进人们心中的,但芙宁娜却仍然感到了安心。片刻后,一直安静着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人们互道新年快乐,他们怔愣了一会,相视一笑。


  “新年快乐,芙宁娜女士。”


  “新年快乐,那维莱特。”


  琥珀王的巨锤落下,一个新的纪元开始了。


  在这个新纪元的第一年里,芙宁娜给那维莱特过了一次生日。没有过去的人自然不记得自己诞生的日子,所以芙宁娜选了他坠落在伊须磨州的那天作为他的生日。和他们相熟的大家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都非常配合,为了让惊喜能够顺利完成,他们费了老大功夫把那维莱特给支了出去。于是,在预定的房间里布置场地的芙宁娜一边摆着蛋糕和礼物,一边听到了他们的谈天说地。


  “那维,你有什么喜欢的饮料吗?”


  “抱歉,请叫我那维莱特。”


  “哎呀这不是和芙宁娜小姐学的嘛,哦我懂了,这是你们之间的那什么……专属称呼?先不说这个,你喜欢的饮料,快老实交代。”


  芙宁娜原本以为这条口味清淡的龙会说白开水,都已经准备好要笑了。可门外的那维莱特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是梦中之梦。”他说,来自匹诺康尼的特色酒,有着梦幻的颜色与甜蜜的口感。


  外头的人大笑着说真不像是他会喜欢的东西,芙宁娜却一怔。她其实一直没有忘记匹诺康尼的那杯梦中之梦,更没有忘记那晚的吻。人们总是容易忘记自己的梦,她本指望着那维莱特也能这样赶紧把那晚发生的事忘掉,但天不遂人愿。


  不对,她到底希不希望他忘掉呢?


  谁知道呢。


  众人大喊出“惊喜”二字的时候,那维莱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甚至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大喊大叫吓到,但芙宁娜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说起来,愤怒、沮丧、好奇、高兴,这条龙和原来一张白纸的模样差别越来越大了呢。


  她为那维莱特准备的礼物是一只海獭玩偶。伊须磨州的海洋里偶尔会出现这种可爱的小生灵,芙宁娜一直都觉得,它们和那维莱特挺像的。她一边骂公司黑心一边掏钱定制了那么一个那维莱獭,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把它送了出去。


  当然,礼物不仅只有一个玩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券:“当当!万能许愿券!凭此券可任意在芙宁娜女士处兑换一个愿望,仅限那维莱特先生使用哦。”


  那维莱特一直没有用掉那张许愿券,芙宁娜一直猜他是想憋个大的,不过直到她把这件事忘了,那维莱特也还是没有动静。


  有谁会知道,某人其实把那张有着芙宁娜小人涂鸦的纸片贴身收藏了呢?


  他们真的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离开公司后,他们继续旅途,在『黑塔』空间站里看黑塔女士单推快讯,在冰雪初消的雅利洛-VI逗冰原熊崽子,隔着飞船的透明窗户注视苍穹战线格拉默的寂静坟茔……在和星河一样静静流淌的星尘与残骸面前,他们听到了许多故事。格拉默共和国、虫潮与改造人铁骑兵团的故事,翁瓦克的岛屿上六十年一次的生命轮回的故事,围绕着黑洞运行的两颗姊妹星球的故事。他们也有很多故事,他们说伊须磨州的海,说从天而降的仙舟残骸,说罗浮的小吃与持明族的蜕生,说匹诺康尼的繁华之梦。


  飞船外是一片死寂的旧日残骸,飞船内的众人却已经因各种各样的故事而欢呼喝彩。这或许就是宇宙的奇妙之处吧,包容一切矛盾的存在,正是如此,这个世界才这样多姿。


  他们也被卷到过许多的故事里去,有时候是幸运的,有时候是不幸的。他们曾因为好心成为过一个小小世界的英雄,但自从听了翁瓦克的故事后,芙宁娜就很少试图去改变一整个星球的命运了;他们也曾被星核猎手的行动波及,好在那维莱特很能打,时至今日,芙宁娜回忆起那时的经历时都会说,还好那维莱特很能打。


  星球的“太阳”[星核]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们在骤降的黑暗中甩开无差别攻击的追兵。芙宁娜的心跳得很快,人们喜欢管那叫“吊桥效应”,可是直到逃出生天,冷静下来之后,芙宁娜仍然想吻住那维莱特。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揪着那维莱特的衣领,后者往后退的时候打翻了桌上的两瓶水。这个吻和匹诺康尼的那次不同,至少芙宁娜全程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她伸//舌//头了。


  吻结束之后两人都笑了,芙宁娜问那维莱特那是什么感受。他非常认真地思索了好久,最后说:“有些湿,很软,胸膛中有温热的感觉,嗯……没有匹诺康尼那时甜。”


  他居然还记得!芙宁娜瞪着眼,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因为这件事害羞还是因为他说这次没有上次甜而愤怒。所以他们又接了一个吻,在芙宁娜吃完一个小蛋糕后。


  吻并未对他们的旅程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忆者,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寰宇乱转,没钱的时候还是会在泰科铵大球馆和星际和平公司里二选一——那维莱特有回还真在泰科铵赢了不少。


  但自那个吻后,那维莱特越来越像一个人了,一个普通的人。他在情商方面终于超过了大部分的智械,甚至在某些场合还能提醒一下某位得意忘形的女士,比如他们在荷尔斯泰因星系的时候。


  这个星系的居民在琥珀2157纪初期的时候被焚化工窃走了有关“语言”的记忆,导致该星系全域静默至今,星系居民仅能通过书面语进行简单交流。他们听说有流光忆庭的忆者在这里协助居民的记忆恢复工作,便匆匆赶来了。在抵达的前一天,芙宁娜成功引导那维莱特说出了“我爱你”三个字,得瑟得呆毛都一抖一抖的,在荷尔斯泰因星系说话的时候就忘了控制音量,还是那维莱特示意她照顾一下这里无法说话的居民。


  “抱歉抱歉。”芙宁娜双手合十,做了个求原谅的动作。此后他们便一直通过手机短信交流了。


  这里静得出奇,比他们去过的、某个星球上的图书馆还要安静。真正的、静静的星河,芙宁娜又想起了伊须磨州的海。


  距离他们启程已经过了很久很久,那些她原本以为会永远留在她记忆里的孤寂的海,现在也逐渐模糊了。在海中最清晰的一幕回忆,居然是那维莱特“扑通”一声掉进来的时候。


  “你掉到海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还挺响的。”


  “?”


  那维莱特不知道这姑娘的思绪又飞到哪个星系去了,他满脸疑惑地扭头望向她时,看见她蓝白发丝间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当他帮芙宁娜把那东西挑出来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们的上方传来。


  “你们好,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我是流光忆庭的一名忆者,请问,可以将你手上的那枚忆质残骸交给我吗?”


  一名忆者。


  他们立刻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出去。忆者说,那是被焚化工焚烧后的记忆所剩下的结晶,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纯净的东西了,如钻石一般美丽。


  忆者听了他们的请求,同意帮他们探寻一下那维莱特的过去。她可以进入到那维莱特的记忆中,溯流而上,而在那维莱特的要求下,芙宁娜也跟了进去。


  “你的记忆很丰富多彩。”忆者小姐说。他们从荷尔斯泰因星系出发,再历一遍旅途。溯流而上的过程中,芙宁娜真正地体会到了何为浮世三千,紫黑色点缀着荧光的星河、红色的燃烧着的火海、银白的高楼大厦、翠绿的已经渺无人烟的岛屿、纯白的雪原、湛蓝的星球、金色的灯牌与灰白色的房屋。


  最后是那片海。


  他们在伊须磨州的海边看星槎驶向恒星,在那小小的海洋里争吵,在寰宇的一角彼此陪伴,然后,他们来到伊始的时刻,那维莱特睁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芙宁娜。她被他苏醒的动静从小寐中惊醒,瞪大眼睛望了他一眼。


  此刻的芙宁娜握紧了那维莱特的手。再往前就是他们想要的答案了,忆者小姐再确认了一次:“有些遗忘是出于人们的自我保护机制,所以,你们真的想要知道过去的事吗?”


  他们望了彼此一眼。


  “是的。”


  最后的门扉被忆者轻轻打开,芙宁娜感觉到那维莱特握紧了她的手——他真是越来越像人了——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在仙舟罗浮教他的安慰别人的话。


  芙宁娜在那维莱特不解的目光下松开了手,龙真的很高,她微微踮起脚,手掌抚上那白色长发。


  她说:“不要怕,那维莱特,不要害怕。”


  所以那维莱特没有再害怕,他们重新牵起了手,共同踏入那最后的门扉。那里会有什么?那维莱特从前是什么样子?他的家乡,他原本的名字又是什么?


  芙宁娜屏住了呼吸。


  可那门扉后什么也没有,他们只看见一片漆黑,那是足以吞噬一切的——


  『虚无』。

 



5


  芙宁娜在旅途中听过一个故事,有关两个被黑洞吞没的世界。传说那名为出云的星球与她的姊妹共同围绕着一轮漆黑的大日旋转,在面临手足的侵略时,出云国的人们铸刀无数,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反抗着。可在持刀者仅余一人时,那轮漆黑的大日却在瞬间吞噬了所有,两个世界,那里的全部。


  一切都是徒劳,后来的学者们说,那轮漆黑的大日便是『虚无』星神本尊。万物皆抗拒无,万物皆奔向无,万物皆沦为无。


  起初,她并未将这个故事放在心上,也不理解那讲述者最后的叹息。据说那最后的执刀人也留下了一句叹息。“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她初听时只觉得哀伤,如今面对那巨大的“无”,她才明白其中的绝望。


  她觉得伊须磨州的海时隔多年又淹没了她。当初那群无名客留下的提醒在她心里印得太深太深,她一刻也不曾忘记过自己启程时怀抱着的初心——她要帮那维莱特找回过去,以至于当这个目标再无实现的可能时,支撑着她的东西坍塌得彻彻底底。


  但面对这一最无解的局面,那维莱特反而异常地平静。他蹲下身,注视着芙宁娜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瞳。他说:“芙宁娜,我们走吧。”


  芙宁娜没有吱声,他便牵着她的手告别了那位忆者。他们继续在星海中漂泊,芙宁娜拒绝说话,也拒绝进食,就像是得到『虚无』星神的瞥视后成为了一名自灭者。但那维莱特知道,那小小的火种还在摇曳着。


  他为她端上的饭菜旁摆着那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的许愿券。芙宁娜女士,我要许愿,那维莱特说,我希望你至少能将今日份的蛋糕吃完。


  “你说过,我可以用这张万能许愿券在你这里兑换任意的愿望。”


  那张泛黄的纸上画着一个笑着的小人,蓝色的,现在这个小人被泪水浸湿,蓝色的墨汁渗透开来,她的轮廓逐渐模糊,直到别人再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那维莱特的愿望实现了,芙宁娜吃完了他端来的饭菜。但她仍然是那副沉默的模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疗愈总需要一些时间。


  很巧的是,他们又一次遇见了航行在寰宇间的罗浮仙舟。那位龙女小姐见了芙宁娜,说要给他们开一副百试百灵的药方。但当那维莱特问她要到哪里抓药时,她却没有再指向原本药铺的方向,而是神秘地一笑,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临别时,龙女跑出去几步,又迈着小碎步折返回来,塞给他们一包糖,是他们第一次来罗浮的时候,她送给他们的那种糖。上次的那一包里的最后一颗糖已经被他们送给了一个被战火毁了家园的孩子,后来他们把他带到了避难所。


  龙女走远了,那维莱特打开那药方一看:蒜苗五花肉1碟,鲫香肉丝1盘,脆皮仔猪1只,貘馍卷1块,狩原毛峰1杯。看来这位龙女小姐除了是位优秀的医生之外,还是个十足的爱吃鬼。


  不过芙宁娜也的确没法拒绝美食的诱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吃饱喝足后这位女士的精神确实好了很多,于是那维莱特带着她又一次偷溜进了麟渊境。几十年过去,这里的古海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从建木封印处传来的风依旧可以穿越整个麟渊境。他们站在等待新生的持明卵前,好像和从前一样。


  从前他们猜想那维莱特或许是个持明,所以来到了这里。现在这个猜测被推翻,但那维莱特觉得,自己和持明其实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持明轮回蜕生,前生的一切便彻底成为浮云,而他那再也无迹可寻的过往也成为了浮云。


  “那维莱特,你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名字了,你不难过吗?”


  芙宁娜终于开了口,而这个问题的答案那维莱特早已了然于心。他启程的初心从不是找回过去,他只是想要陪在芙宁娜身边,从他忘记一切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少女都一直在他的身边,所以尽管从前还对那虚无缥缈的过去有过那么一丝丝的好奇,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旅程后,如今的他也不再将目光放在身后。


  “芙宁娜女士,我觉得‘那维莱特’这个名字非常好听,另外,我现在觉得,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也的确是非常有趣的事。”


  芙宁娜没有说话,那维莱特知道她还没彻底明白。他是想,既然往事已不可追,为何还要执着于过去的那条龙呢?从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成为一个人,不也很好吗?


  “您没有发现,当初的那张白纸,现已被您染成了五彩缤纷的模样了吗?”


  离开仙舟后不久,他们遭遇了一场星震。那是重力崩溃所引发的星体震动,在坍塌中四射出的伽马射线与宇宙闪光给原本单调的太空染上了无数种色彩。明明那震动所发出的声音无法通过真空传播进他们的耳中,但芙宁娜却奇迹般地听到了声响。『存护』克里珀的巨锤落下的那刻,那维莱特掉进海中的时候,还有最初的最初,众神的宫殿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那些震动穿过时间的长河,撼动了芙宁娜的心。


  “真奇怪啊,”芙宁娜落下泪来,“明明是一个世界坍塌为无的模样,可我为什么会觉得,它如此美丽呢?”


  “大概是因为,它留下了痕迹吧。”那维莱特答道。


  宇宙就是那么奇妙,它伤害了许多人,在星神的伟力面前,在命运的必然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无力;但它又是那么温柔,一切的伤痛都会在它所创造的某场奇观中被疗愈。


  宇宙是矛盾的,芙宁娜也是矛盾的。所以最后,成为了人的那维莱特总结道:


  “芙宁娜便是我的宇宙。”

 



6


  “芙宁娜女士,我启程的理由是想要陪伴在你身边。现在我想问,我是否能够在您此后的启程理由中留下痕迹呢?”


  “那维莱特,你的许愿券已经用完了吧?”


  “是的,但这并不是一个愿望,而是我的一个请求,性质大概像是互相爱恋的爱侣的求婚……”


  “我答应了!不要再说下去了,等会所有人都该听到了!”

 

Fin.



评论(19)

热度(287)

  1. 共2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